天气不错，忽然兴起收拾书房的念头，随手从抽屉里捡起一张昔日学生的教师节贺卡。字写得细细小小，象一个害羞的小姑娘的笔迹。去年五一假这个学生来看我，却已是高我一个头的高中男生了。“……您现在还好吗？现在的学生是不是也象我一样顽皮？是不是也象我们一样惹您生气……”
看着已不再熟悉的字迹，我的眼里噙满泪，时光的布幕仿佛一下子拉回十年前，一个新鲜得象刚从河里采上的水菱一样的小姑娘，佯做镇定地望着讲台下一群野孩子。很多同事说过，学生他日一旦金榜题名，小学老师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人。而此时此刻，凝视着卡片，我的心里却被一种理解的幸福饱胀得发痛。猛然间，我忽然警醒，自己在十年的教师生涯中，有没有无意中伤害过一些稚嫩的感情，在他们渴望理解与支撑的时候，我是不是他们心目中可以信赖的人。
还记得那个叫昊的孩子。因为怀孕的缘故，常常无端地生出许多感慨。第一个双休日的作业完成情况令办公室里怨气冲天。现在的孩子缺乏上进心，没有耐心，个别孩子连自尊心都没有。我一面警告自己不要变得崂唠叨叨，一面心里却也是持相同意见的。孩子们的诱惑太多，学习在他们的心目中已经排不上号了。这时课代表来交作业了，忿忿地说，昊又没有交英语作业。我刚接这个班，对学生情况并不太了解，但教师的职业敏感使我一下子抓住了课代表口中的“又”字，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有“历史”的孩子。随即我意识到他在试探我，这是一个“下马威”。我仅有的一点为人师的风度被这种“挑衅”燃起的怒火湮灭殆尽。宝宝不适时宜地踢了我一脚，我一咬牙，捧着八个月身孕的肚子一口气爬上了四楼的教室。当昊站在我面前时，我有过一分钟的犹豫。这是一个个子矮矮的，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怯生生的，一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打量着我。这个模样和我想象中的“老油条”形象相距甚远。可是想到今天要是镇不住他的话，我以后的教学工作肯定顺不了，我的心肠又狠了。孩子们贼精，一旦他发现你色厉内荏，以后你就别想治得了。这是我上班第一天老教师们给我的忠告。于是我晓之以理，旁征博引，直把他训得眼泪汪汪，并勒令其限时将作业补上，不然叫家长来校云云。其他的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由于太过投入，回到办公室，我的脸色还是很差。有同事知道我大发脾气，连忙提醒我为了下一代不要火气太旺。我只好苦笑。我找到昊的旧班主任，询问孩子过去的情况。她却先叹了一口气。昊是个苦命的孩子。原本他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小时侯他也爱唱爱跳。然而自从两年前妈妈死于肝癌，爸爸一蹶不振后，这孩子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回家，不爱搭理人，不记得作业，成绩从此一落千丈。我的心猛地一颤，难怪说到叫他妈妈到学校来，他哭得那么大声。瞧我都干了些什么！在孩子血淋淋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并且残忍地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上他有多无助！整个下午我被自责的情绪搞得异常低落。上课的时候我知道他趴在桌上，毫无精神，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弥补我的粗暴所带给他的伤害。以后的一连几天，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他似乎又恢复了原状，话不多，偶尔也和前面的同学打打闹闹，只是上我的课头总是垂着，不举手发言，作业倒是完成地可以，字迹似乎也端正了些。可我却有点不放心。当一个孩子在你面前有所掩饰或修饰的时候，只能说明你丧失了他对你的信任。教师节前一天，我布置作业时和孩子们说，老师希望同学们能交一份漂亮的作业作为教师节的礼物。孩子们都很兴奋，三两成群地商量着。昊依然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第二天孩子们交来的作业令我一早上心情舒畅，可是我点了一下，发觉少了一本。查点的结果是昊没交。有了“前车之鉴”，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上课前我表扬了同学们，有一个孩子却站起来检举说昊没交，孩子们有些愤怒地瞪着昊，而他也意识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坐在座位上茫然不知所措。我扬起一本作业本，微笑着说，早上昊来找过我，作业已经交给老师了，可是昨天因为不小心他把作业弄脏了，为了给老师一份漂亮的节日礼物，他决定重新做一份。让我们为他的精益求精鼓鼓掌。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昊意外地看着我，脸涨得通红，轻轻垂下了头。
教师节过后，又是双休日。星期一办公室里的气氛总是有些紧张。我翻开家庭作业本，开始批改。老实说，我作好了心理准备。孩子就是这样，一个好的习惯是在你的崂唠叨叨，他的反反复复中形成的，若是一说就会，一讲就通，教师这个职业早就消亡了。批着批着，一本作业簿里忽然飘出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短短的头发，戴着厚厚的眼镜，一脸灿烂的笑，仔细一瞧眉眼，不就是我！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送给老师的礼物。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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