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教学中文本细读的策略例谈
玉环县教研室 王针桂
【摘 要】文本细读是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方法,其原理同样可以指导我们的阅读教学实践。在阅读教学中,语文教师总是以文本为核心,抓住文本的关键点,自觉地运用各种方法,引导学生以多元姿态亲近文本,沉入言语之中,涵泳品味,从而开掘言语的多侧面内涵,主动地、富有创意地建构文本意义,进而建构起学生个体的心灵空间。阅读教学时通过补充言语空白、还原语境背景、利用特异反常、分析象征隐喻等策略,可以很好地完成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对话和交流,达到文本细读的目的。
【关键词】阅读教学 文本细读 有效策略
著名评论家孙绍振在《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中说:“自然科学或外语教师的权威建立在使学生从不懂到懂,从未知到已知。而语文教师面对的不是惶惑的未知者,而是自以为是的“已知者”。数理化英语教师的解释,往往是现成的,全世界公认的,而语文教师,却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作独特的领悟、探索和发现。”诚如此言!语文教学确实需要教师的独到感受与体验。文本细读作为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方法,其原理同样可以指导我们的阅读教学实践。但是,这种细读并不是漫无目的、毫无重点的散步式逐字逐句细读,它有别于处处精细化的教材钻研,也区别于政治文化的主题性解读,其核心是以文本语言为基础的情感体验和心灵感受,是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对话和交流。那么,面对阅读材料时,文本言语的关键点究竟在哪里?教师如何抓住这些关键点引导学生进行文本细读呢?笔者在具体教学实践中,探索了以下几种基本策略。
一、补充言语空白,感受未全之意
高尔基说:“文学的第一要素是语言。”我们在阅读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作品时,一定要学会欣赏和感悟语言。汉语注重感悟,长于非逻辑的心灵观照,文学语言在模糊性中求准确,在准确中蕴藏模糊,这是汉语超语言性的体现,也是汉语言阅读材料具有多义性的表现,而这种多义性最终又会导致对作品的多元解读。教材中选取了大量这样的作品,要想让学生把握作品如此丰富多彩的意义,文本细读便是我们努力追求的目标。在具体教学时,将阅读的思维焦点放在对文本语言的品读和感受中,也能收到见微知著的效用。
例如教学鲁迅《药》中分析华老栓的形象特征时,笔者注意到一处“可怕”的细节:作为小说主人公之一的华老栓在全篇小说中仅说了24个字,分别是:
⑴“唔”,老栓一面说,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5个)
⑵老栓待他平静下来,才低低地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15个)
⑶“得了!”(2个)
⑷“没有。”(2个)
这样的一种言语空白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华老栓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鲁迅为什么不让他多说两句话呢?与我们印象中的茶馆老板能言善辩相比,华老栓的木讷寡言背后蕴含着怎样的意义呢?”如果引导学生探析华老栓话语中出现的场合,不难发现,华老栓说话可理解为“主动式”和“被动式”两种情态,前两句是他主动说的:向华大妈索要买人血馒头的洋钱,临行前对儿子的叮嘱。后两句是华老栓对别人问话的被动回答,都很简短,但语调不同。“得了!”兴冲冲中极度欣喜,“没有。”轻飘飘地一语而过。这样一比较可以清晰看到:华老栓根本没有关心别人的兴趣,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儿子。从这点上来看,华老栓根本不会知道“革命者”,更不知道“革命者”会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他在和自己的不幸命运作苦苦挣扎的同时,已变得愚昧麻木、极端无知。一个朴实本分、笃子情深的老父也是一个麻木迂讷、无知愚昧的农民。这样理解出来的华老栓形象在学生心中便会立体深刻了起来。
再如《雷雨》中有这么一处对白。周朴园问:“三十年前你在无锡吗?”鲁侍萍答:“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这一问一答,初读起来似乎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细究起来,则不禁令人生疑。按周朴圆的问题流向,鲁只须回答“是的”就行了,后半句的回答完全是多余的;那么,把后半句去掉,行吗?另外,她为什么不提别的,而单单提“洋火”?很显然,去掉后半句,剧情就无法发展下去。鲁不提别的生活细节,是因为三十年前有关“洋火”的生活情景在她心中印象特别深刻:其一,侍萍生孩子受了病总要关窗户,所以室内经常点灯,周在灯下照顾鲁。其二,周的衬衣被火烧了个窟窿,鲁在灯下为周缝衣服(衬衣上的梅花的来由)。总之 “洋火”是鲁周二人美好生活的见证,有了它,就能引发二人对往事的回忆,推动剧情发展,并充分展现周朴园对于鲁侍萍的复杂感情,让周朴园这个人物成为“圆形”人物。
二、还原语境背景,体味复杂情怀
众所周知,单个的词语、句子在表现艺术效果方面时的作用是有限的,而由词语、句子组成的语言环境(语境)便产生了一层特殊的艺术含蕴层。文章的“秘妙”之处便在于此。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离不开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描写,而且这些心理活动在很多情况下不是直接用文字描述出来的,而是内隐在某些语言符号背后,受一定语境的影响和制约,需要读者展开想象,身临其境地去琢磨、体味。
例如《林黛玉进贾府》中,写王熙凤进到贾母房里后,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王熙凤说得这几句话可算是含蓄得体了,可真算是会说话了。可谓是“一石三鸟”:“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以前从未见过这样标致的人,今儿才算见了,可谓赞美评价之高,让人听了舒服,此其一;“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这里既有赞林黛玉的“气派”好,也让在场的迎春、探春、惜春听了倍感舒服,嫡亲的孙女有“气派”,此其二;“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在众人面前左一个“老祖宗”,右一个“老祖宗”,向众人表白贾母疼爱黛玉,老祖宗听了能不高兴吗?此其三。可见,语言文字含蓄的背后,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要带领学生在美读中细细把玩,方可将作品丰蕴的意义品味出来。
再如教学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中“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这一句孤零零地看,似乎难以确切把握其真正含义:作者觉得自由的人到底是要想还是不想?这样说不是有矛盾的吗?显然,弄清这些“矛盾点”是感悟作者复杂深沉情感的关键。教学时我们似乎无法对这简短一句话进行语义剖析、词义索解,也没理由引经据典、知人论世去考证一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我们设身处地去感受下作者当时的处境,用心去品悟感受一番,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便能体会到其间“没事偷着乐”的复杂情怀:对一个背负沉重生活负担、心理压抑的中年知识分子而言,“什么都可以想”意味着思想的无拘无束,“什么都可以不想”意味着生活的无忧无虑。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自由之境啊!
三、利用特异反常,进行移情共鸣
作家在叙述故事或抒发情感时通常有自己的技巧与模式,但有时为了彰显某种含义或突出某个主题往往会写得特异反常,在语文阅读教学中,要强调学生敏锐地利用文本中的特殊之处,要引导学生设身处地地从自己情感体验出发,主体投入地感性地阅读,以自己之心与作家之心、作品人物之心相会、交流、撞击,体会他们的境遇、真实的欢乐与痛苦,最终形成共鸣。
例如,“我真傻,真的”是《祝福》中最为典型独特的语言,出现在祥林嫂多次讲述“狼吃阿毛”的故事中。文中共写了祥林嫂三次讲故事:对四婶讲;对镇上的人们讲;自语阿毛故事。这每次讲的“狼吃阿毛”的故事,其开端是千篇一律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考察这段“开场白”,我们会发现两点:一是从叙述角度看,叙述阿毛的故事,却从“我”开始,先叙“我”,再及阿毛,在故事中,“我”成了主角,成了线索,而非阿毛;第二是从叙述的语言结构看,开端的这一复句间总的关系是解说,其中心句是“我真傻,真的。”结合这两点看故事的叙述目的,可以看出,祥林嫂讲“狼吃阿毛”的故事,其意不在于渲染阿毛死得如何凄惨,以博得人们的同情,而在于表白自己是如何的“傻”,这是她在深深地自责,是她对阿毛的不可解脱的负罪的忏悔。所以,说祥林嫂的悲剧(寂然死去)的原因就在于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这仅是从行为发生的外因,也即社会环境而言。那么,其内因到底是什么?通过祥林嫂讲“狼吃阿毛”的故事来剖析,不难发现,祥林嫂的悲剧的发生,其内因是在于她内心的深深的负罪感(对她儿子的无法忘怀的负罪感)和对死的抹不去的恐惧感(即惧死情结)。
再如日本作家志贺直哉的小说《清兵卫与葫芦》中运用了“摇摆”艺术。不仅为矛盾的爆发作了铺垫蓄势,也塑造了人物形象,深化了主题。小说反复写“清兵卫爱好葫芦---清兵卫与父亲眼光不同——清兵卫买到一个好葫芦——清兵卫上课玩葫芦——清兵卫与教员爱好不同——教员没收葫芦并家访——父亲揍清兵卫砸葫芦——古董店收购并高价卖出葫芦——清兵卫改变爱好——父亲新的不满”。从孩子身上我们看到了自己,孤独的成长、快乐的远离、无用的挣扎、梦想的放弃,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清兵卫的童年;但更可怕的是,成年后的狡黠、有权后的专制、自以为是的好意,我们常常莫名的扮演着教员、校役和父亲:我们是悲哀故事的受伤者也是制造者。
四、分析象征隐喻,领悟意象之美
象征隐喻是文学创作的常用方式,在小说和诗歌中极为普遍。不管认为象征是一种修辞手法也好,还是一种表观手法也好,总之它是“利用人类经验的可沟通性和特定语境中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的不一致,构成一种含蓄的意义导向,引导人通过经验参与和自然联想去解读其所指。”(蒋成瑀《语文课读解学》)本体和象征体之间既没有明显的相似性也没有直接的相关性,完全是一种心理感觉上的沟通,从这个意义上看,分析象征隐喻,能够很好领悟作品中意象之美,也能更好把握作品的深刻含义。
例如教学《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结尾内容,“(林冲)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杀去。”结合全文,谈谈“酒”“枪”“风雪”有何象征意义,并思考小说这样结尾有什么深刻含义?通过分析可以知道,风雪:象征着无情(义)与凄凉,人世的险恶与危急;犹如风雪压迫,逼迫得让人窒息,难以生存。酒:象征着温暖与享受;自己曾经追求的和谐安分的生活和小心呵护保全的世界。枪:象征着冲突与战斗;不能忍受、不再忍受后的绝决与反抗。林冲“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心中了无牵挂,身外一丝不挂,身如飘蓬,心似死灰,曾经的小心在意,曾经的委曲求全,曾经的逆来顺受,都灰飞烟灭。丢了安寝与享受的“被与葫芦”,与这个凄冷世界的和平共处的东西被抛弃了;“提了枪”,与这个世界决裂和为仇的东西都握在手中。林冲结尾的杀敌,也在杀“自己”,杀那个软弱屈辱、苟且偷生的自己,一个全新的林冲从血腥和烈火中涅槃。他完成了一个“土兵的突击”。
再如教学柳宗元《江雪》,整首诗只有短短的20个字,但用词的极端吝啬,却没有制约诗歌内涵的充盈与丰满。诗歌在一幅独钓寒江图中勾画出了多种意境之美。这幅独钓寒江图中,画面意象群的中心是“蓑笠翁”,他点缀在一方孤单的小舟中,而小舟又轻盈地漂浮在寒冷的江面上,寒冷的江面又镶嵌在千山万径更为深广的背景中。最后,整个画面又被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苍茫大地之中。这里,我们发现,诗歌中的老翁、小舟、寒江、千山万径、江雪,这些意象群的组合关系非常有意思。首先,在空间关系上,他们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又不断延展的关系。这里,画面的意境以垂钓者“老翁”为同心圆,由一方孤单的小舟扩展到寒冷的江面,再扩展至千山万径,再由千山万径扩展至无边无际的“雪天”世界。这里,以老翁为观察点,看向整个雪天世界,这是观察的外视角。同时,透过意象的外在视角,我们反向观察发现,位于中心的老翁是随着外在空间的不断扩展而不断被缩小化的。并且随着外在空间和视野的不断拓展,在小舟上的老翁活动的范围也显得越来越狭小。这里,外在空间越大,我们越感到“老翁”存在的微不足道与生命被弱化的可怜。从中,我们体会到“人”在无限时空中竟然可以显得如此的渺小,生命的抗争力量竟可以如此的虚无。回视诗人内在的心理情感空间,我们不得不感叹:空空的天空,竟容不下小小诗人的一个人理想,容不下诗人心灵世界的那一份孤寂,无限的时空给诗人的生存空间却是如此的有限。这里,通过“老翁、小舟、寒江、千山万径、江雪”等象征体的对比分析,空间的无穷广阔与生命的渺小就衬托出了一种孤独与沧桑感。广阔无边的穹苍雪景与诗人狭窄的人生空间也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这让我们为所有的生命悲跄与感叹:自然空间竟然可以与生命空间尖锐得如此触目惊心。
文本细读是语文教师教学的一个基本的真工夫,是解读理解文本,切实提高语文教学有效性的必由之路。如果语文教师能认真细读每一个文本,能将文本内化为自己的生命化的言语存在,即唤醒教师自己,并努力去唤醒文本,唤醒作者,那么我们还愁唤不醒学生的言语的生命意识审美意识。
(本文发表在《语文教学与研究》2012年第6期,并被中国人民大学2012年9月复印索引。)